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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2章 冷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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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2章 冷情

元朝沒有走成。

那點恍惚一閃而過, 耳際那句話也如煙般飄散,仿若只是一場幻聽。但元朝都是重生歸來的人了,再結合慈惠大師說的話, 她當然不會真的只把這當成是一時的恍惚幻覺。

不過她也沒問, 只在原地站了片刻, 轉身朝床榻走去。

直至走到了床榻旁, 她才停了下來, 淡聲問:“我要怎麽做?”走得近了,她才看得明白床上的男人此刻是何種模樣。

全然沒了平常豐神俊朗的樣子, 面色慘白如雪,薄唇淺淡,眉心隆起,淡色的唇角還沾著點點鮮紅, 襯得他的臉色更加蒼白,整個人衰弱得不可思議。

若非他胸腔處還有微微起伏, 仿佛就是死了一般。

元朝怔然看著。

心中無甚悲傷難過之意,只覺得空乏,以及驚訝、奇怪、疑惑……種種思緒覆雜的交合在一起,讓她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
“……他為何會變成這樣?”

明明兩人才見過, 那時,晏長裕還是那般精神的模樣, 還不到一天, 怎得大變了一個樣?

“心神俱傷,不足為奇。”

這時, 慈惠大師走了過來, 嘆息著說,“並非身上的痛才會傷人, 心病也能使人肝腸寸斷,痛不欲生。太子陷落在前塵過往之中,以為死亡,才是解脫。卻忘了,如今已是新生。”

元朝緊抿了唇。

沈默片刻,才又問:“我要怎麽做?”

不等其他人回答,她補充道:“先說好,我非大夫,他能不能醒,能不能好,我可無法保證。”

若非被顧決擄來,便是聽說了此事,元朝也不會管。她自來是個目標明確之人,既然做了選擇,當不會反悔。

既決定了向前走,她也不會再回首過往。

拿得起,也要放得下,這是衛家人必然要做到的準則。她是女子,無法征戰沙場,建功立業,但這一點上,也不必衛家的男兒差。

晏長裕說喜歡她,那便該清楚她的性子。當初說喜歡,便是真的喜歡,哪怕面對艱難險阻,她也不會輕易放棄。如今說不喜歡,也是真的不再喜歡。

所以她不會原諒,也不會回頭。

但元朝也清楚。

今日這事,她碰見了,便不能不管。一來是因為慈惠大師所說,二來卻是因為晏長裕的身份。

洪文帝膝下幾個皇子,她都有幾分了解。真論才智品德,其他的皇子都比不上晏長裕。

晏長裕雖在感情一事上對不起她,有千般萬般的不好,但平心而論,在治國一道上,他做得很好。

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,他即便為了自己的利益,也未真的損害過百姓和大周的利益。

是以,倘若他真死了,大周皇室必定大亂。奪嫡之爭若是鬧大,於國於民都只有害無利。

而且,剩下的幾位皇子,可都不是明君之相。

因此於公於私,晏長裕不能死。

——雖然直到此刻,元朝也並不認為晏長裕變成這般模樣是因為她,因為那曾經於他而言微不足道的感情。

不過她信不信不重要,至少其他人是這般想的,所以她必要做一番樣子出來。

元朝不由在心裏權衡利弊,等到分析完了,她才恍然發覺自己的改變,心頭不禁有些覆雜。

曾經的她,哪裏會考慮這麽多。尤其是面對晏長裕的事。

她臉上沒有了什麽表情,只看著床榻上的男人,看著他唇角還斷斷續續溢出的鮮血,心頭竟有些涼。

其他人心神都放在了晏長裕身上,自然沒有註意到她這一絲異樣。聽到元朝願意留下,常文三人都喜不自禁,忙看向慈惠大師。

元朝亦看了過去。

“太子殿下如今是陷入了前塵夢靨之中,忘記了回頭之路,須得有人為他指引,他便能尋得正確之路回來。”慈惠大師道,“這指引之人,非女施主莫屬。”

元朝沒多問為何一定要是她,她現在不想聽他人說晏長裕對她有多麽重的感情,聞言,便幹脆道:“大師請說吧。”

“法子很簡單,只要女施主一直喚太子殿下的名字即可。”慈惠的目光在元朝冷淡的面色上掃了掃,心中嘆息更濃,只面上沒有表現出來,“太子聽到你的聲音,自然便會從夢靨中清醒過來。”

“好,我會照做。”

元朝沒有推脫。只是在做之前,她看了顧決一眼,冷聲道:“我在府裏失蹤,必然讓我夫君擔心,顧侍衛還是派人回去通知一聲最好。”

顧決被那冷漠的目光看得心頭一跳,他吸口氣,忙躬身道:“請郡主放心,屬下這就派人去通知瑞王殿下。”

“喚我瑞王妃。”

元朝點了頭,隨即又淡淡補充了一句,“以後,還請諸位不要喚錯了。”

聞言,顧決三人心中都是一沈。

但到底身份有別,之前夜闖瑞王府強擄郡主過來已是極大的冒犯,如今郡主發了話,他們不能不應。

三人心中都蒙著一層憂慮,無奈應了一聲:“是。”

見他們應了,元朝這才收回了視線,坐在了床邊。看著床上還陷落在夢靨中的男人,須臾,終於喚了一聲,

“晏長裕。”

*

生來喪母,即便是貴為皇子,起初晏長裕的日子也不算好過。小陸氏面慈心狠,雖不敢真的要了他的命,但有無數種法子和機會讓他不好過。

偏偏小陸氏表面工作做得極好,又擔著嫡母與姨母的名,無人認為她會傷害晏長裕。

洪文帝亦然。

對比五皇子,在外人面前,小陸氏對他更好。但凡是各種好物,幾乎全都送到了晏長裕那邊,這一點,便是親生的五皇子也比不得。

不僅如此,在方進宮時,小陸氏甚至夜夜都要來哄那時還是嬰兒的小長裕睡覺。

若只是幾日便罷了,小陸氏卻是日日如此。即便由太醫診斷有了身子,她也沒有絲毫懈怠。據說,直到臨盆前一刻,她都還在陪小太子玩耍。

這番表現,自然為她贏得了許多讚譽,也讓幾乎所有人都相信了她。

晏長裕記事很早。還不到三歲,他便已經朦朧的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,有了比較清晰的記憶。

在此前,還尚小的他,從未見過自己的生母,甚至當真把小陸氏當成了自己的母親。

所以他粘著她,滿心濡慕喚她:“母後。”

倘若小陸氏能裝一輩子,那便罷了。只可惜,無人能套著偽裝過一生。況且,小陸氏的目的可不僅僅是皇後之位。

皇後之上還有皇上,到底受桎梏,她要得是自己的兒子登上皇位,而她成為比皇後還要尊貴的太後娘娘!

即便過去多年,晏長裕也記得那一日。

那是他三歲生辰。小兒的生日不宜大操大辦,免得壓不住這份福氣,即便他是皇子,也是不能大辦。

但小陸氏為他精心準備了很多東西,早從一月前就開始為他的生辰忙碌。

吃的用的穿的,無一不操心,甚至為此還累得暈了過去。

宮中上上下下都誇皇後娘娘一片慈心,洪文帝處也賞賜了不少,還把晏長裕叫去,囑咐他以後一定要孝順母後,莫要辜負了母後的一片慈母心。

晏長裕當然應了。

因著小陸氏累暈了,他也很是愧疚,便想著要回饋母後。只是他太小了,即便身份尊貴,但能動用的東西不多。

而且,小陸氏已經是皇後,自然能享用無數珍寶,自也不缺這些。

是以,小太子便想著親手做一份禮物。

他想了許久,想到小陸氏喜歡花,便特意去摘了好多花,把它們精心紮成漂亮的模樣,興沖沖的想要去母後跟前獻寶。

因這是他特意給母後準備的驚喜,所以他都是偷偷在做,無人知道。

三歲生辰那日,小陸氏還在屋子裏養病,只偶爾出去放放風。

趁著小陸氏出去的時候,小太子偷偷進了屋,抱著花,藏在了床後。他小小一只,正好能擠進那絲縫隙。

等了沒多久,一陣腳步聲傳來,房門被推開了。

是小陸氏回來了。

小太子心中一喜,本想著等其他人出去了,他在出去給母後一個驚喜。然而,這份驚喜終究沒有送出去了。

“娘娘真是好計策,如今,宮中朝野上下,誰不讚娘娘賢惠大度,讚您一聲慈母?”那是母後身邊嬤嬤的聲音,小太子記性很好,一下子便認出來了。

嬤嬤笑著奉承:“待到過幾年,等五皇子長大,娘娘的好日子便要來了!奴婢瞧著,諸位皇子中,陛下最喜歡五殿下呢!”

小陸氏輕笑一聲:“此時說這話還早,莫要得意。”

“娘娘就是比奴婢們想得周全。不過,讓奴婢說,娘娘也不必如此小心。”嬤嬤笑道,“太子如今可是示您為母,對您親近得很。況且,他就是個小娃娃,與他生母一般,都是個愚鈍之人,不足為患。”

“小孩子都很脆弱,只要一陣冷風,便能收了那個小禍害,不會引得他人懷疑。現在五殿下也懂事了,娘娘也坐穩了這皇後之位,為何不幹脆解決了這個麻煩?”

須臾,小陸氏才開口說:“現在還不是時候,再等等。”

小太子雖然年紀小,但他不傻,他聽懂了這個嬤嬤話裏的意思。她嘴裏的禍害與麻煩,指的是他。

嬤嬤是想要讓母後殺了他,給五弟騰位置。

他聽懂了。

而母後……沒有反駁,只是說時候未到。

明明是暖春,那一刻,小小的太子忽然覺得很冷,情不自禁地蜷縮成一團,抱緊了自己的雙臂。

那一日,他在床後藏了許久,直到懷裏的花都懨了,他才找了個機會跑了出去。他出了慈元宮,在外面待了很久,直到天黑了人來找,他才裝作無事回去。

許是他本就是個冷心冷情之人,比起被欺騙的難過,更多的是憤怒和恨意。即便,那時,他才不過三歲。

沒有人想死。

晏長裕自然也是。

那一日,晏長裕的童年至此結束,他的記憶也從此開始。他的成長,也超出了小陸氏的預料,讓她的慈母表象越來越不穩。

察覺不對後,小陸氏想了很多法子,對他越發的好,可惜,她低估了晏長裕。

她把他當作普通的小孩看待,把他當成一只可以隨意擺弄的小狗,但實際上,他不是狗,而是狼。

一只隨時會暴動會吃人的惡狼。

直到很多年後,晏長裕才明白,原來他不是沒有愛恨,不是無動於衷,而是愛恨太過濃郁和極端。

能恨到極致,自然也能愛到極致。

只是那時他不懂。

他所有的溫情都被徹底打碎,他不再放心的去信任任何一個人,即便是得用的屬下和心腹,他心中也至始至終存著一分防備。

直到,他遇到了衛元朝。

直到……她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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